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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手術能讓一切重新明白,沒想到迎來一個與光為敵的冬天。陌生的車窗上盜印的太陽,辦公室裡認真幹活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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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手術能讓一切重新明白,沒想到迎來一個與光為敵的冬天。陌生的車窗上盜印的太陽,辦公室裡認真幹活的燈,就連健康課本似的擺在四十公分外的筆電螢幕都能使我睜不開眼,不得已戴著術後診所送的黑色護目鏡上班,整個人看起來像一組買股票送的贈品了。我究竟想變成什麼樣子呢?明明動了手術卻擺脫不了眼鏡,這件事本身比戴著墨鏡和同事開會還更愚蠢。

醜陋的人的醜陋從來不是問題,問題是他們在想要變好看的時候會看起來很愚蠢。為什麼動手術?我會提到右眼上的傷疤,是五歲時為了幫爸爸拿報紙跌倒撞到床腳留下的。爸爸開著車,在一般道路上飆到時速八十,然而一家三口竟平平安安地抵達醫院而且,我的右眼完好無恙,只留下那道疤。那是我五歲時人生所有幸運和幸福濃縮的記號。戴眼鏡的時候,疤痕正好被鏡框上緣擋住。我曾經覺得只有注意到那道疤痕的人才是真正看著我的人。

信總是在鬆懈的時候寄來。收到一封著急的電郵,對方不忘委婉,讀起來像一塊內餡著火的蛋糕:「很不好意思,不過⋯⋯」我忽然覺得自己還不夠脆弱。人們有所保留當然是為了保護自己,只不過一切通常以迂迴的方式成立:人們意識到他人正在為了保護自己而有所保留,心疼其柔軟與難堪,於是,回以有所保留的原諒。太過清楚的諒解是傷人的。這是這個機制的機智之處,它讓犯錯的與包容的的高低差,低於傷害的和報復的。

試圖去了解包裝下的意思有沒有幫助呢?有一天,忽然曉得「我現在不餓」的意思大抵是「我不愛吃那個」,以及「甲的部份很不錯」的意思大抵是「乙和丙真是爛透了」。極其偶爾我會遇到讓自己想起自己的人。他們通常害怕,憤怒,他們通常讓自己的情緒足以被分辨為害怕或憤怒。他們說出無法另作解釋的話。他們以為誠實是自己的武器,其實正好相反,我們的誠實永遠是對方的武器。但他們在我面前這樣做了,而我知道當我試著告訴他們,他們會劇烈地燒,恰如差一點就變成灰燼的我。

為什麼動手術呢。術後一個半月後我居然在住處沙發的縫隙裡找到三年前不見的倒數第二副眼鏡。在一家強調造型的眼鏡品牌配的。我記得領眼鏡的那天打開鏡盒,戴上眼鏡之後看到至今依然讚嘆的文案:Making the world look more beautiful. —— 關於戴上眼鏡,看的,與被看的 —— 人們花在了解別人的時間比較少,花在談論別人的時間比較多。這大抵是我決定處理我的近視的理由。

然而眼睛依然是張不開的。可能比以前還更張不開吧?睫毛也令人困擾,和愛人學習使用睫毛夾的時候她說:那你要不要去割雙眼皮呢?好像能解決你所有問題呢。「可是我真正的問題是皮膚太黑了。」我回答,「有變白的手術嗎?」

下次看見我,如果我變得又白又帥,請看看我的右眼吧。我想,我還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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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 taipei ‧ editor⠀ 作品《一千七百種靠近 ─免付費文學罐頭輯 Ⅰ ─》、《晦澀的蘋果 VOL.1》、《蘇菲旋轉》(合著)、《鼻音少女賈桂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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